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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后感:從荷馬時代至今 希臘神話與西方思想的發凡
發布:希臘神話 | 分類:古希臘神話故事 | 評論:9 | 瀏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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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代性的車輪行駛至今,到底從何開始表彰希臘神話的“偉大意義”?
希臘神話的意義——從作為文學作品的意義到作為文化載體的意義——其揮發至今歷盡的口頭傳播(古希臘時期)、禁忌(羅馬帝國后期與中世紀,當然它與古典文明一起逃遷至阿拉伯世界避難)、復興和“被解構”(20世紀以后)以及最新的人類學視角——毋寧說,這段歷程伴隨了西方思想史幾乎所有的重大瞬間。
如今,希臘神話已不再是簡單的“神譜”和“英雄史詩”,也并非僅僅是古典學下屬的研究對象或批判現代性的語言理據。笛卡兒與黑格爾早已共同闡明:“存在即是合理?!睋?,希臘神話的偉大意義已然自行托現——
如馬克思所說:“希臘的神話和史詩是人類童年時代發展得最完美的產物,具有永久的魅力。”而對于整個人類歷史,阿諾德·湯因比在《歷史研究》中嘆然:“我們生活在一條思想的河流中,我們在不斷地記憶著過去,同時又懷著希望或恐懼的心情展望未來。”——在西方思想史發凡轉軌的千百年間,希臘神話沒有喪失其“遠古殘章”的活力。各個時代自命超前的圣者,或是徒追利益的權力,在人類社會行至歷史墻角時,向希臘神話汲取了無盡的養分,開創了各自嶄新的道路和作品。
歷時性地觀察,希臘神話與西方的歷史和思想一道起落沉浮,躍行至今,并且,在更多的歷史時期內,希臘神話所遭受的壓制,多大于它獲得的追捧。
一、從荷馬時代到查士丁尼——希臘世界觀與多神論,政治哲學和古典文學
柏拉圖指責荷馬和赫西俄德的詩篇敗壞人心,腐化神明,無非指責其中神與神,神與人及人與人之間的交媾虞詐。但一切豈是能歸于荷馬之錯?傳誦于阿開奧斯人口中的神和英雄的血腥和無信的故事,早在公元前十世紀左右就已風靡了雅典和其他城邦。尊重個性的口頭傳播,讓神話不斷在文化和社會中滋養自身。而神話的傳播與最終定型,奠定了古希臘時代的三大思想及其形式上的載體。
如恩格斯的研究所說:“希臘神話中的神個性鮮明,沒有禁欲主義因素,也很少有神秘主義色彩。”人與那些與人行徑相似的神的關系,就是古希臘時代人與世界的關系。
眾所周知,希臘神話的主題是神的故事和英雄傳說。作為傳誦幾百年所成,加以《神譜》的最終系統化,希臘神話還回答了“神是什么樣子”,“世界是什么”等重要的世界觀論題,也表達了統治與被統治的關系,戰爭的正義與否等問題。
“天父宙斯創造了第三代人類。即青銅的人類。這代人跟白銀時代的人又完全不同。他們殘忍而粗暴,只知道戰爭,總是互相廝殺……古代詩人希西阿說到世世代代的人類傳說時,慨嘆道:“唉,如果我不生在現今人類的第五代的話,如果我早一點去世或遲一點出生的話,那該多好啊!因為這代人是黑鐵制成的!他們徹底墮落,徹底敗壞,充滿著痛苦和罪孽;他們日日夜夜地憂慮和苦惱,不得安寧。”
——第二章 人類的時代
如上眾所周知的引文,神創造了世界,擁有懲治世界和遮天蔽日的力量,但神并非為規范人的行為而在,并非如基督般救世弘旨而在,相反,神以懲治為樂,甚至為唯一目的——人生在世,不過泥塑玩物一般——但另一方面,神并不干涉這個世界為人所改造的事實,也難得干涉“命運”,人尚有自由與私利以爭斗。
神衹不斷地給他們增添新的煩惱,而最大的煩惱卻是他們自身帶來的。父親反對兒子,兒子敵視父親,客人憎恨款待他的朋友,朋友之間也互相憎恨。人間充滿著怨仇。
——第二章 人類的時代
更多的怨仇來自無休止的戰爭。在列奧·斯特勞斯的《政治哲學史》中,“政治哲學”一詞,基本等同于古希臘人對待日常政治的態度觀點。而第一個政治哲學的表述者,是古希臘偉大的歷史學家修昔底德。
在《伯羅奔尼撒戰爭史》中,雅典人為擴張和戰爭如此辯解:“他們之所以建立和擴張自己的帝國,首先是因為擔心,其次是榮譽,最后是為利益所迫——他們后來慨稱為‘最偉大的事業’。”但戰爭的結果是希臘軍隊敗于斯巴達,而“黃金時代”也就此結束。修昔底德將其歸結為“追逐名利的個人野心”,并譴責了“戰爭的頻發”。
如果將修昔底德的政治哲學與我們之前的兩段引文作比對,其中微言大義的對應和相似是明顯的。此外,希臘神話傳說中如阿基琉斯一般的英雄任務,則是對軍事民主專制的巨大諷刺——議事會和士兵不過總是歷史的注腳。
希臘神話的魔力,還深深地植入了古典文學發凡的根脈中。除開直接取材其中的“一切西方文學的源泉”(莎士比亞語)的《伊利亞特》和《奧德賽》,希臘悲劇的出現,與會飲祭祀中希臘神話的傳播密不可分。
但凡查閱埃斯庫羅斯的《被縛的普羅米修斯》,索福克勒斯的《俄狄浦斯王》或歐里庇得斯的《美狄亞》,我們都可以清楚的發現,從取材、情節、主旨等戲劇工藝的各個方面,特別是被渲染的悲劇氣息,都無一不受希臘神話的影響。
“無論誰,只要他學會承認定數的不可制服的威力,就必須承受命中注定的痛苦。”《普羅米修斯》中宙斯的威逼成為日后一切悲劇和古典精神中主人公遭遇的最佳概括。而悲劇意識與其間暗藏的人文主義精神,已經在昭示未來人類的命數,它將在某時雪崩般涌現。
事實上,當代古希臘研究專安·邦納認為:“全部希臘文明的出發點和對象是人。”此外雖顯偏頗,卻是道出了希臘文明,包括希臘神話中“人文主義”的影影綽綽。
以公元六世紀東羅馬皇帝查士丁尼宣布關閉雅典學園,擁立基督教(東正教)為國教為標志,漫長的中世紀來臨,經過“兩希之爭”,希臘文化和希臘神話進入了一段晦澀卻暗涌的歷史中。
二、從中世紀到科學時代——人文主義,古典主義與帕斯卡的憂慮
在中世紀期間,歐洲對古典思潮的追溯便已經存在,除卻與宗教威權相關的頌歌,西歐各個國家萌發的民族意識,催生了《羅蘭之歌》、《尼伯龍根之歌》、《熙德之歌》等英雄史詩作品,鑒于亞歷山大時期和羅馬時期希臘文化的傳播,學界基本推定,這些歌頌民族英雄克服困境,帶領民族走向光明的民間作品,受到了希臘神話,荷馬史詩巨大的影響。
幾百年的鋪墊和隱諱,真實地反映在但丁偉大的〈神曲〉之中:
在主題上,〈神曲〉“尋求拯救”,并且更多是依靠人的自覺意識。但丁在《地獄》、《煉獄》、《天堂》中的穿行,簡直是模仿〈奧德賽〉的歸家旅途(何況作者還對奧德修斯大家贊揚了一番。)。就連代表理性的維吉爾,也象極了智慧女神雅典娜的作派。
中世紀的最后,同時是新時代的最初。
隨著“回到希臘去”的呼喊,一大批文學家,思想者借由希臘古典表達了時代的思維。
其中最為熠熠生輝的,即是“人文主義”:這個并無確切概念的名詞,十足影響了整個世界史——它在文藝復興中政治登上舞臺。在“人文主義之父”彼得拉克的著作中,《阿非力加》幾乎是另一個時代的《伊利亞特》,而其后的大家,從喬叟到莎士比亞,從蒲泊到雪萊,無不是從希臘神話中獲得了靈光與材料。
總的來說,這些描繪解脫和松綁的著作,多是以神話中的形象為隱喻,以神話的語言吸引讀者和觀眾,傳播了作者自己的思想。而在其后科學和理性大行其道的時代,希臘神話的命運是曖昧的:一方面,它成為追求真理者的論辭;而另一部分則是它的古典精神漸成雞肋。
作為科學時代的“亞里士多德”,弗朗西斯科·培根系統地研究了古典文獻,并寫出了著名的《論古人之智慧》,他根據俄厄浦斯和歐律狄克命定的尋求,象征那些在尋找真理時放棄“實驗”的人無能為力的急迫情形。培根宣稱他在古典中“未發現希臘人留下一個有用的實驗”,這成為科學時代中希臘神話失勢的先兆。轉自 希臘神話故事,www.pthirty1.com/xila/
但在文學領域,以希臘古典為典范的古典主義開始盛行,作為科學主義的附庸,唯理主義的近義詞,如希臘神話中簡潔,洗練和明朗的文風受到追捧。
著名的拉辛(《費德拉》)和彌爾頓(《論出版自由》)是其中翹楚,歌德的《浮士德》也用一幕詞措描寫了“海倫悲劇”。
古典主義的重要性在于,它奠定了人類社會定時或隨時進入希臘神話和其他古典中尋求命題、答案和范式的習慣。這一點在19世紀以后的思想史中表現明顯。
“法厄同看到世界各地都在冒火,熱浪滾滾……在地面上爆炸開來的灰石從四面八方朝他襲來。最后他支持不住了,馬和車完全失去控制……他一頭撲倒,從豪華的太陽車里跌落下去……廣闊的埃利達努斯河接受了他,埋葬了他的尸體。”
——第五章·法厄同
某種角度看,科學主義仰仗古典文學對基督教權威的沖擊,最終站在人類智識的頂峰,未必是人類社會之幸,至少,它再度埋葬了人文主義以古典育人的希冀——就象上述引文的情節,如果揭示真理非人類的座駕,而不過是僭神之功,科學帶來的盲目自大和道德喪失,將威脅人類的生存,特別是這輛“太陽車”還未必由科學本身定向。
反科學主義或反現代型,在今后的世界歷史中,扮演了博弈的角色,這其中第一位旗手,乃是與笛卡兒同時代的法國人布萊斯·帕斯卡。他對科學主義的盛行深惑不安,認為如果不加以遏制,這種潮流將毀滅精神價值。盡管他更多地引述基督教文本,但那種引述的目的絕非經院式,而是古典式的。
就如同反基督時它暫時的隱藏,希臘神話在面對一個牛頓的時代時,安然自若地再次隱身,至少不再與科學爭鋒,但在未來的時代,它仍被彪炳于思想史冊。
三、現代——符號話語權,反思現代性與人類文化學
“哲學的日歷中最高的圣者和殉道者?!碑旕R克思如此評價普羅米修斯之時,對于希臘神話的一段重要歷史便已展開,在這之后,歷史變得簡單而分明。
希臘神話里的眾神和英雄們和他們的故事,逐漸成為不同意識形態意圖植根于更深層次文化土壤的訴求。進入20世紀,隨著解構主義的盛行,神話的整體性不再被看重,學者要么研究主題后的延伸,要么把人物作為符號和話語權的來源。
女權主義者想到的是伊俄等受盡神辱的形象,心理學者拿俄帝浦斯說事,文藝學者變成一個個狄俄尼索斯,在政治學領域,戈耳工成為重要研究對象,甚至,革命的標語中也有它們的融入。
總之,希臘神話自身的巨大庫藏和包容性,使之成為了一種符號,一種話語權,正所謂“言必稱希臘”,并非學者們比過去更遵從古典,這只不過是肢解古典的行徑、思想,和人似乎徹底放棄了神話信仰的標志,是功利的調用罷了。
但另一個方面,悉心于拯救古典的人則視其為人類社會最后的“救命稻草”,神話成為批判精神淪喪的利劍,也是質疑科技發展等現實問題的平臺。
要么是用于諷刺,就象尼采所做的,最后得出唯意志和威權的論調。要么象韋爾南一般,將神話看作真正的精神作品,而對比現世的蒼白。
最后,一切達成妥協,以希臘神話為主要研究對象的神話學形成,盡管學者們意識到這個研究對象并不僅是一些文本而已,并且難以界定,但跟隨20世紀一切人文學科向文化學,人類學的轉向,這一次,希臘神話成為了“學科”,盡管神圣不在,但它仍為這個世界的某些局部播種思想。
總的來說,我們可作如下斷語:希臘神話是人類歷史中最偉大的神話,也是人類思想史中亙古至今少數不滅的價值之光。
作為文學作品,它是一且西方文學作品的源泉,在樸素而尊重個性的口頭傳播時代,它吸取了無盡的智慧與材料,并將其不斷傳遞和延續。
作為思想存在,它成為人類文化根源性的養分,成為每一次重大思想對流中某一方必持的立場。
從古至今,它既是本身散放文化的實體,又是承載文明發展的載體,毫不夸張地說,失去希臘神話的養育,人類不會有今天的成就,甚至已毀于單調與專制。
我們所得就是如此:
“他聰慧而睿智,知道天神的種子蘊藏在泥土中,于是他捧起泥土,用河水把它沾濕調和起來,按照世界的主宰,即天神的模樣,捏成人形。為了給這泥人以生命,他從動物的靈魂中攝取了善與惡兩種性格,將它們封進人的胸膛里。在天神中,他有一個女友,即智慧女神雅典娜;她驚嘆這提坦神之子的創造物,于是便朝具有一半靈魂的泥人吹起了神氣,使它獲得了靈性?!?
——第一章·普羅米修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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